亓越阳并没有跟着他们上二楼。
他静静地站在楼梯口，身影隐没在昏暗不清的光影中。
林一岚回头的时候，第一眼，什么也没看到。
牧时注意到她的停顿，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林一岚摇摇头，继续往房间的方向走。
牧时说：“我们好像忘了什么东西。”
林一岚想起来了：“零。”
那个小方块，还在擦玻璃吗？
林一岚和牧时一下从松懈的状态中抽离，又开始贴着墙角，偷偷摸摸地往前走。
牧时停了下来：“它是真的不用休息啊。”
小方块正在拖地。
四只机械腿都绑上了拖布，就这么磕磕哒哒地在走廊中左右横移。
牧时说：“哎，我还有一个。”他调出道具。
【一截树枝：当你聚精会神偷听天大的秘密时，总是会不小心踩到一截树枝……】
“咻——”
牧时把道具扔到了另一个方向的角落。
林一岚小声说：“第二次了，它还会上当吗？”
牧时说：“试试嘛。”
角落里又传来奇怪的声音。
正在努力工作的小方块抬头。
黑色显示屏对准了发出声音的地方。
“嗑哒——”
机械腿收起，变成四个咕噜咕噜转动的小轮子。
零的显示屏上露出一个小表情(^～^)，很得意地“咻”一下就往与发出声音的角落截然相反的方向冲过去！
林一岚睁大眼：“变聪明了。”
“砰！”
零狠狠撞在了墙上。
牧时说：“哎，可惜还是差了一点。”
牧时已经带着林一岚，从发出奇怪声音的那侧通过了这条走廊。
他们一路尽可能没有声音地快步走着，躲过了几个负责夜间巡视的医护人员，回到了房间里。
一路有惊无险。甚至牧时用钥匙开门的几秒里，林一岚还在听着不远处传来的、逐渐靠近的脚步声，紧张得心砰砰直跳。
已经近凌晨三点，两人又商量了一些事情，互道晚安，各自回房间睡觉。
第二天，才七点，林一岚就听见了很有规律的敲门声。
她用被子捂着耳朵，不想理会那些噪音，但敲门的人执着的很，永远维持着不紧不慢的节奏。
林一岚痛苦地从床上爬起来：“谁啊？”
牧时已经拉开了屋门，声音也是蔫蔫的：“零？”
敲门的机械臂收回。
零说：“早安，牧时。”
牧时无语：“早。”
零说：“一岚呢？”
“早安，一岚！”
林一岚一把拉开房门，被吵醒的低气压笼罩着她：“你有什么事吗？”
零很兴奋地说：“一岚，我来叫你起床！”
“早餐已经准备好啦，”没有得到准许，零不能进入他们的房间，只能站在门边，期期艾艾的，“一岚，待会我们可以去花园里走走……”
林一岚打断了它：“其他病人还没有起吗？”
零懵了一下。
林一岚说：“我是想问，必须在七点吃早餐吗？”
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不像它想像的那样。
在它的“以为”里，林一岚会很高兴。因为他们可以一起吃早餐、逛花园。
零的电子音变小了：“不是。”
“早餐供应到九点。”零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解释，“一岚，花园里的花墙开了，你会是第一个见到那些新的花的人……”
牧时听到早起不是规定的时候，就已经回屋睡回笼觉了。
林一岚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后，和零隔着一条不太长的走廊，两扇门，就这么对视着。
小方块的声音越来越小。
四只机械腿，慢慢缩了起来。
如果它有眼睛，一定已经可怜巴巴地睁大，变红，或者蓄满惊慌失措的水汽。
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。
小狗永远不会懂，为什么热情地冲上去，想拥抱的人却把自己关在门外。
林一岚开口了：“零。”
“我希望，”她说，“你以后，不会再做这样多余的事情。”
零的电子音磕磕巴巴的：“对，对不起，一岚，对不起。”
林一岚说：“关上门吧。”就转身，没有再看它一眼。
睡意其实已经消散了。
小方块局促的机械臂和不安的语调，其实也并非对她全然没有影响。
只是……
林一岚看着手腕上的红绳，垂下眼。
她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的熟悉。
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，陌生又熟悉。
牧时和林一岚在九点之前去到了餐厅。早餐是自助式的，唯一的服务员就是顶着餐盘到处跑的零。
两人对表面丰盛实则全素的早餐都不太感兴趣。
餐厅角落里，还坐着两个病人。
牧时和林一岚对视一眼，各自去取了盘绿油油的菜叶子。
牧时把盘子放在桌上，笑眯眯地对那两个病人打招呼：“嗨。”
他们昨天有见过一面，是在晚餐的时候。
戴口罩的男人依然戴着口罩，牧时瞄了两眼，不确定他是怎么吃东西的。
另一个病人，是个小女孩。
她穿着不太合身的病号服，扎着两个小辫子，正笑眯眯地用叉子叉蔬菜。
对牧时和林一岚两人突然的拼桌和搭讪，小女孩也没有露出什么奇怪的神情，只是专注地解决盘子里的食物。
好像吃那些菜叶子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。
牧时清咳一声：“你好，我叫牧时。”
林一岚也做了自我介绍。
最初，他们并没有搭理两人。
小女孩依然在奋力吃菜叶子，男人戴着口罩，保持着沉默。
虽然这样不太礼貌，但当那个男人慢慢举起手中的叉子时，林一岚很不经意地观察着他。
她也很好奇这个人是怎么吃东西的。
却在这时，面前灼灼的目光让人不能忽视。
扎小辫子的小女孩已经扫空了餐盘。
她好像终于有时间和精力来注意这两个忽然出现的陌生人了。
林一岚注意到，这个小孩有一双大得近乎恐怖的眼睛，漆黑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人时，会让人觉得有些头皮发麻。
她们对视很久。
她只是个小孩。
她明明有着天然的纯真表情，但是林一岚总觉得对方的目光会让她联想到冰冷的爬行动物。
林一岚先别过眼：“你看我做什么呀？”
小女孩咧嘴一笑。
“姐姐，”她甜甜的声音带着符合这个年纪的天真感，“你真好看。”
牧时笑着问：“那我呢？”
小女孩歪头，大得恐怖的眼睛直直盯着牧时。
牧时才看见，她漆黑的瞳仁中央，有两个偏椭圆的小白点。
像最深沉的夜空中悬挂着两颗孤立无援的星子。对比度极其强烈的黑与白，让她天真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莫名的怪异。
小女孩说：“你也有一张漂亮的脸蛋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牧时得凑得很近，才能听清楚。
“你有一个清澈的灵魂，”稚嫩的嗓音这么说道，带着浓浓的羡慕，“你好幸运，有人愿意为你而死。”
牧时微微怔愣。
小女孩眨了眨眼：“我叫梦豆。”
她笑眯眯的：“大家都叫我阿豆。”
牧时撇下了心中浮现出的怪异情绪，又问：“那他呢？”
小女孩身边的男人一直沉默着，举着叉子，像在发呆。
梦豆说：“他是阿台。”
“不要生气，姐姐，”梦豆抓住了林一岚的手，大大的眼睛盯着林一岚，“阿台生病了，他反应很慢，不是故意不搭理你们的。”
林一岚问：“你也生病了吗？”
梦豆看上去很精神，也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。
她点点头：“嗯！”
林一岚想抽出手，但梦豆抓得很紧，几乎不像是一个小孩该有的力气。
林一岚又问：“你生了什么病呀？”声音轻轻的，手上却一个使劲，挣脱了梦豆的一双小手。
梦豆踩在椅子上，手撑着桌子，仰头看林一岚时，那双眼显得更大了。
“我的眼睛，”她说，“我的眼睛好疼，姐姐。”
“你帮帮我。”
“你得帮帮我……”
林一岚说：“可是我不是医生……”
下一秒，和她距离极近的梦豆竟然一下子扑了上来，张开小嘴，露出白生生的一口小牙，狠狠咬上了林一岚的手腕。
骤然的剧痛让林一岚呆了一呆，只是瞬息之间，她的手腕就流下了蜿蜒的、鲜红的、温热的血。
“我去！”
牧时强行抱起小女孩：“松口！疯掉了！”
“快点松口！”
牧时的力气很大，但是梦豆也是发狠地不管不顾地咬着林一岚的手。
林一岚奋力挣扎，配合牧时的动作，总算和小女孩分离开。
她唰一下起身，几步远离了餐桌。
小女孩还在牧时的束缚中挣扎着，她大大的眼睛只能看得到林一岚。
“姐姐，救我……”
“姐姐……”
温热的血，从她嘴角，滴落到桌上光洁的瓷盘中。
林一岚看着自己的左手。
手腕上方，一排深深的牙印，还在不断往外冒血珠子。
梦豆用一种近乎是痴迷的目光，盯着那个还在不断冒血的伤口：“一岚……”
牧时皱着眉：“一岚，你先上去。等你走了我再放开她。”
梦豆剧烈地挣扎着：“不准走！”
“留下！”
“为什么还不留下！”
“一岚……姐姐……”
她天真幼稚的声音，依然带着淬了毒似的甜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