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(1 / 1)

窗帘禁闭的房间,暗黄的灯光下,一个身形瘦削的女人背对着门坐在床边,整洁的床头柜上,却突兀地堆满了揉成一团的白色纸巾。

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小男孩躲在门后,看着女人耸动的背影,一阵疑惑。脚步轻盈地跑过来,拽着女人的衣角:“妈妈,你怎么了?”

女人连忙抬手抹了把脸,缓缓转过身去,努力露出跟平常一样的温柔笑容:“妈妈没事,小绻饿了吗?”

小男孩摇摇头,那白嫩秀气的五官皱成了包子,踮起脚尖,伸手去轻轻擦拭女人脸上未干的泪痕。

“妈妈不哭,妈妈是不是一个人待着害怕?妈妈乖,不用怕,小绻会一直陪着妈妈。嗯,还有爸爸,爸爸也会很快好起来,陪着小绻和妈妈。”

小小的手掌,摩挲着女人年轻的脸庞,语气嫣然一副小大人模样。

女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,在这一刻又瞬间决堤。一把搂过小男孩那小小的身子,埋头在他的肩膀无声的泪流满面。

小男孩似懂非懂地,搂紧女人的脖子,小手轻轻的拍着女人的背,似安抚的凑在女人耳边小声道:“我哭闹的时候,妈妈总是唱歌给我听,哄我睡觉,睡着了就不哭了,我也给妈妈唱首歌吧。妈妈听完要乖乖睡觉,不要再哭了哦。”

“世上只有妈妈好,有妈的孩子像块宝,投进妈妈的怀抱,幸福享不了……”小男孩稚嫩的嗓音萦绕在女人耳边,渐渐的,歌声被绵长的呼吸声取代。

女人动作轻盈的把睡着的小男孩放到床上,拉过被子盖好。盯着那张与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的男人神似的脸,捂着嘴又一阵无法抑制的恸哭。

沉睡的小男孩,陷入了不怎么美好的梦境。模模糊糊的梦里,又重现了今天中午的场景。

从医院回来的爷爷,没有了以往和蔼爱笑的表情,取而代之的是他无法理解的悲痛和无助的神色。

正在布置饭菜碗筷的妈妈,看到爷爷垂头丧气地走进门,对屋子里的人道:“那小子,恐怕挺不过去了。医生说下午可以带他回家,大家好好送他最后一程吧。”

在爷爷说完那句话后,妈妈手上拿着的碗突然掉落地上,摔了个四分五裂。随后,妈妈也跟着重重的倒在地上。

“妈妈!妈妈!”小男孩惊叫着从床上坐起来,身上湿濡一片。

女人闻声匆匆走进房间,哑声道:“妈妈在这,小绻醒了就起来吧,爸爸回来了,去和爸爸说说话吧,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。”

小男孩一骨碌地爬到床边,利落地跳下床走到女人身边。仰着头好奇地打量女人那一袭白衣,头上还盖了白色的尖顶看起来像是帽子的古怪打扮。

一脸不解地扯着女人的衣角:“妈妈怎么穿着那么奇怪的衣服?还有为什么以后没机会了?”

女人听着小男孩一连串的问话,又禁不住泪眼婆娑:“小绻乖,别问了,快去陪陪爸爸啊。”

小男孩听话的点点头:“妈妈怎么又哭了,我听话去陪爸爸说话,你别哭了啊。”

女人强装镇定地给小男孩套上一身白色丧服,左袖系上孝布。牵着他的小手,走出房门。

小男孩跟随着女人走到客厅,一张临时搭建的木板床引起了小男孩的注意。

木板床上盖了一张白布,白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,鼓鼓囊囊的。

这时,同样一袭白衣的一男一女搀扶着双双深色衣着的爷

爷奶奶从屋外走进来,身后还跟着一个与小男孩穿着同款白衣的十五岁少年,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。

一男一女是小男孩的伯父伯母,少年和女孩是小男孩的堂哥和堂姐。几人的神情是小男孩从未曾见过的穆肃,不苟言笑。

小男孩害怕地往身后女人的怀里退了退:“妈妈,爸爸呢?”

女人把小男孩往木板床的方向推了推:“爸爸在那床上睡着了呢,小绻快过去给爸爸磕头上香。”

小男孩的小堂哥牵着小堂姐走过来,抓起小男孩的小手握在掌心:“走吧,我们去给小叔叔上香。”

被小堂哥牵着的小男孩乖巧地跟在后面,学着堂哥堂姐有模有样地给盖了白布躺在木板床上的人上香,三个不大不小的孩子上完香后,按照长辈的指示跪坐在木板床旁的草垫上。

“哥哥,我爸爸为什么一直在睡觉啊?”吃了晚饭又回来跪坐在木板床边的小男孩问身旁的少年道。

“累了,自然就睡了。小绻累了不也呼呼大睡吗?”少年清冷却不失温柔的嗓音道。

“嗯,好像也是。那那些叔叔阿姨怎么都来给我爸爸上香?我们又为什么要给爸爸上香?”小男孩脸上尽是天真。

“这是一种对逝者表示尊重的仪式。”少年继续耐心的解释。

“什么是逝者?尊重又是什么意思?”小男孩不懂就问的继续对着少年碎碎念。

少年叹了口气,一脸无奈:“小绻,小叔叔需要安静的休息,我们不要吵着他好吗?”

“嗯,好。那我们今晚要一直在这里跪着吗?我好困哦。”小男孩小嘴微张地打了个呵欠。

“困了就靠在哥哥身上睡。”少年话音刚落,便觉肩膀一重,撇过头目光温和的凝视着小男孩的睡颜,心里一阵怜惜。这么小的年纪也要陪着戴孝守夜,难为他了。

木板床上盖在白布里的人,是那对老夫妇也就是小男孩的爷爷奶奶,五个小孩里排行老幺的男丁。上面有两个哥哥,两个姐姐。大哥尚未娶亲便因病英年早逝,两个姐姐早已嫁作人妇,家里剩下二哥和二嫂,还有本应为两老尽孝送终,如今却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幺翟宁。

翟宁20岁娶妻生子,正直韶华却不料患上了和大哥翟安当年同样的疾病,25岁的这年撒手人寰。此时其子翟绻才刚满5岁,其妻慕莲,也不过花信之年。

翌日清晨,小男孩是被鼎沸的人声吵醒的,揉了揉眼睛,迷迷瞪瞪地望着熙攘的人群,在他眼前晃来晃去。这时,两个穿着白大褂抬着担架的人在他面前走过,来到木板床前,一把掀起了白布,小男孩看清了床上“睡着”的人确实是自己的爸爸。

正奇怪他怎么还没起床的时候,白大褂戴口罩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张透明塑料布,盖在他爸爸身上,还顺势卷了卷,然后将整个人放到担架上,抬走了!

“爸爸!你们为什么要抓走我爸爸!坏人!快放开我爸爸!”小男孩突然哭嚎着站起来朝殡葬车冲过去。

“小绻乖,爸爸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休息,我们不要打扰他好不好?”小男孩的母亲把他带到怀里紧紧搂着。

“不,我要爸爸,爸爸为什么要离开我们,他怎么了?呜~”

“小绻,小绻?”凛木搂紧了怀里突然呜咽颤抖的人,一边叫着他的名字,一边轻扫他的背试图安抚着。

“爸爸,爸爸,不要走,不要丢下我和妈妈……爸爸,我好想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