穿过幽深冗长的走道,幽蓝的火把在尽头欢腾雀跃,少年苍白的手覆上暗紫色的大门,门后的咆哮声与凄厉的哭喊声此起彼伏,经久不绝。
焇煴在妄念殿外立了良久,门从里面拉开了。
难闻的血腥气从门缝中喷涌而出,陀弥邪眼里的赤色尚未褪去,脸上未干的血渍正昭示着杀意。
见来者是焇煴,陀弥邪唇角微扬,笑得令人后背发凉,他一边用帕子抹着手上的血,一边阴沉沉地说:“这么快就回来了,可是查到什么了?”
焇煴绕过陀弥邪的眼睛看向妄念殿内,殿内的魔族仆从正颤颤巍巍地处理着一些凡人的尸体。
焇煴抿了抿唇,默默开口:“万灵之森。”
陀弥邪手上的动作一顿,望向焇煴,骤然间大笑起来:“好啊,好啊,这万灵之森在修仙界可是最为神秘的存在。”陀弥邪的手拍向焇煴的肩膀,“不愧是本尊的儿子。”
焇煴浅扯着笑回应着,陀弥邪道:“你都查到了关于万灵之森的什么?快说与我听。”
焇煴轻轻点头,迟疑了片刻。
他闭了闭眼,把在清珏山中所见的万灵之森尽数告知了陀弥邪。
焇煴话音刚落,北宫鳌就从走廊后迈着大步走了过来,立在焇煴身侧朝着陀弥邪作揖。
北宫鳌道:“尊上,那几个仙门的掌门都来了。”
仙门掌门?
焇煴微愣,眼睛不自觉地瞟到陀弥邪脸上。
他纳闷了,为什么仙门的掌门会来魔宫?
陀弥邪收回手,咧嘴笑着,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,他跨步绕过了焇煴,朗声道:“好!带本尊过去。”
焇煴尾随着陀弥邪到了魔宫的议事厅,三个仙门的掌门坐在厅中,焇煴自幼记忆力超群,见过一面的人便不会忘记,这三个人他自然有都认得,分别是春山派掌门符节、莲山派掌门钟巧、寇山派掌门荣校。
陀弥邪道:“现今你们修仙界清珏派一家独大,各位有所不知,那俞颉仙尊是个狡猾的人,现在他与诸位还能相安无事,以后可就难说咯。”
荣校咳嗽了两声,拨弄着花白的胡子,道:“可不是吗?这些年来各路修仙的子弟都只往清珏山去,来我们寇山派的弟子可真是越来越少了,再过几年,估计就要剃光头了。”
陀弥邪道:“寇山派本就偏远,荣掌门下山一趟不容易,我也是十分同情荣掌门呐。”
符节轻哼一声,一双三角眼狡黠地瞟向陀弥邪,阴阳怪气地说道:“魔尊找我们前来,可是有什么好计策?”
陀弥邪哈哈一笑,道:“符掌门是个爽快人,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。”
陀弥邪站起,走下台阶,一边说道:“本尊今日发现了一套前人的功法,只是我修为尚浅,自身还不足以修炼。”
“六界谁人不知魔尊法力无边?这功法若连您都修炼不了,那我们也无法修炼呐。”符节怂着肩,事不关己地说道。
陀弥邪笑着,衣摆上的银片伴着他的步履发出清脆的声响,他道:“这便是我来找各位来所要商议的要事。”
陀弥邪从三人跟前走过,朝着站在门口的魔族小仆骂道:“眼瞎的东西,怎么连茶都不给三位掌门倒?”
小仆受了惊,连忙快步走来,一边说着自己该死一边给三人倒茶,还端来了几盘点心。符节听着耳旁茶水入杯的声响,神情缓和了些许。
陀弥邪又恢复了笑脸,话锋也变得柔和起来:“是这样的,那套功法后面有一行批注,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如果自身修为尚浅的话,可以通过借助他人的神魂来修炼,也不需要太多,一缕就可以。”
符节刚刚平和的表情顿时又变得警惕了起来,他喝茶的动作一滞,拍着桌子站了起来。
接着,符节手中那盏黑玉茶杯就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,碎片四处翻滚,热茶更是直接溅在了陀弥邪的衣摆上面。
“荒唐!神魂岂是说借就能借的?”符节吼道。
陀弥邪小腿一缩,朝后退了两步,夹杂着暴怒凶狠的冷光从眼中一闪而过。
他抬起头,扯出一抹尽量真诚的笑,安慰道:“符掌门莫要生气,这神魂也不是白借的,况且我借完就会还给三位,三位且先听我说,我保证,对于三位而言,这绝不是一次亏本的买卖。”
符节双臂环胸冷很一声,他冷冷地看了陀弥邪一眼,陀弥邪却在冲他笑着。
“罢了,你先说。”符节说着就坐了下去。
一直候在厅内的小仆识趣地给符节换了茶,符节嗅着茶香,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消了些许。
陀弥邪道:“三位掌门心中的忧虑我都明白,也知道我平日里在六界中的名声不太好,可这着实是谣传啊!”
陀弥邪故作委屈,一只手捏着玄色衣袖轻拭着眼角接着说道:“我陀弥邪扪心自问,即位以来我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啊,可世人对我有诸多误解,诸位对我的看法怕也是与世人们一样的。”
陀弥邪突然为自己喊冤,顿时就把那三个掌门脑中的思绪搅得混乱无比。荣校一句话梗在喉咙口,半悬着双手不知道如何是好,符节端着茶水尴尬地抿了一口,却被那滚热的茶水烫了个正着,就连一直在旁边沉默着不说话的钟巧,都露出了怜惜的目光。
陀弥邪摸了下鼻子,又道:“此次我修炼这门功法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在六界立威,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到各位。”
荣校道:“此话怎讲?”
陀弥邪道:“实不相瞒,若我修炼功法大成,我将会攻打清珏派。”
藏在墙后偷听的焇煴顿时心中升起了一丝凉意,自己刚才把万灵之森的事情告诉了陀弥邪,是不是做错了?
那三位掌门眼中也写满了惊讶,可脸上所表露出来的,更多的是对这件事情的兴趣。
焇煴紧攥着锦栎给的香囊,又听见陀弥邪道:“诸位,若是我练成这功法,清珏派必定会元气大伤啊!届时各位便可趁虚而入,一解门派中的燃眉之急啊!”
三人都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。
陀弥邪不经意地笑着,说:“三位掌门,话我可就说到这儿了,我也不急,三位可以回去细细斟酌,想好了就来找我,我随时都恭候着各位。”
三人轻轻点着头,起了身。
荣校朝陀弥邪作揖道:“魔尊仁义,此前是我们耳聋眼拙,误解了魔尊。魔尊如此为我们着想,老朽心甚慰,只是这借神魂之事非同小可,待老朽回去后仔细想想,来日再回复魔尊。”
符节和钟巧也附和着荣校的话,起身朝着陀弥邪作揖。
小仆送走了三人后,炽妧微偏着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,眼里和嘴角的笑都充斥着轻蔑与不屑。
炽妧挑眉道:“父亲,他们真的会乖乖的把自己的神魂交给您吗?”
陀弥冷笑道:“当然。荣校门派衰落,符节愚蠢,钟巧没有主见,很快,他们就会回来,把自己的神魂交给我。”
焇煴蹲在墙边的小角落里缩成一团,陀弥邪的话令他心如乱麻。
现在该怎么办?倘若父亲真的去攻打清珏,那锦栎岂不是很危险?
我该如何,追上去,告诉那几个掌门我父亲是欺骗他们的吗?
这时,炽妧又对陀弥邪道:“既然父亲要去攻打清珏,那一定不要放过一个人。”
“哦?”陀弥邪看向炽妧,“是谁?”
炽妧轻哼一声,扬起下巴道:“就是那个锦栎。”
陀弥侧目饶有趣味地看着炽妧,他邪笑道:“炽妧,你不会是因为焇煴,所以想要除掉锦栎吧?那本尊可真想知道这锦栎生了个什么模样。”
“当然不是。”炽妧虽然否认,可脸颊上却泛起了红,“父亲有所不知,那锦栎不是一般的弟子,她是俞颉老贼的得意弟子,如果留她在清珏,迟早是个祸患。”
陀弥邪眯了眯眼,思忖片刻,道:“俞颉的弟子,那的确是不能留。”
焇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,陀弥邪这般不守信用,可他必须得从陀弥邪手中护住锦栎。
把事实真相告诉那几位掌门已经没有意义了,陀弥邪能找他们三人也能再找三个人,自己的父亲向来擅长抓别人的弱点要挟,届时一定会有人心动投靠陀弥邪的。
可眼下,陀弥邪已经盯上了锦栎。
我得保护她。
夜半,焇煴带着锦栎给的那枚香囊再次进了清珏山。
弯月已经挂上了夜的帷幕,天上暗得找不出一颗星星。
锦栎独自站在屋檐下,伸手接住了被风吹散的粉色花瓣,衣袂素白随风扬,孤月孤影,满园孤寂。
几朵灰暗的乌云毫不留情地涌到了月亮前面,恍惚间,就连最后一缕冷色的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,取而代之的,是天边突然震起的几声闷雷。
几道闪电掠过,不过一盏茶的功夫,这天就要变了。
锦栎乏味地翻了手,任那花瓣被风牵引着缓缓坠地。
转身间,却一头撞进了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。
熟悉的气息席卷全身,锦栎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,心里不由多了几分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欣喜。
焇煴一如往常地笑着,他轻轻碰了碰锦栎微红的脸颊,柔声道:“这样看着我,是想我了?”